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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蜜所在团队养蜗牛的装配和她用指甲油给蜗牛壳作念的标志（初度发表，非授权紧闭转载）。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作家 | 郭玉洁

裁剪 | 秦珍子

几十万只蜗牛化石，存放在中国科学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筹商所（以下简称"中科院地质地球所"——编者注）的样品库、实验室、办公室里。它们多来自黄土高原地区，被科学家从甘肃、陕西、新疆等地挖出、带回。

在国内，系统的蜗牛化石采样职责不时了约 20 年。中科院地质地球所保留了一支无缺、延续的蜗牛筹商线索。约 10 年来，亦有来自中国科学院地球与环境筹商所（以下简称"中科院地球环境所"——编者注）、南京大学、兰州大学的年青筹商者涉足蜗牛筹商，各有侧重。

网罗蜗牛时，有当地东谈主会问，"你们是来挖古墓的吗"。有筹商者回忆，普通碰到村民围不雅，莫得东谈主顺服他来挖蜗牛，问他"干嘛，有啥用"。

蜗牛，这种常见的、并不可贵的、以爬得慢著称的低等生物，在某种真谛真谛上，正因其遍及且弱小而成为中国朔方机灵可靠的局面变化记载者。在莫得东谈主类的时期，至少几百万年前，蜗牛就在用体魄记载历史了。

这是一项小众的筹商，但它也领有激越东谈主心的期间—— 2022 年，在郑州" 7·20 "特大暴雨地区网罗的 4 只蜗牛，向中科院地球环境所的筹商者诠释了我方的后劲：极点降雨不错被记载在蜗牛壳里，几只蜗牛壳的氧同位素在 2021 年夏天时段发扬出了权贵的信号。

看到数据，中科院地球环境所副筹商员董吉宝很股东。作念地质筹商以来，他偶尔会彷徨，筹商这些几百万年、几千万年前的事，究竟有什么真谛真谛。生物记载特定信息的姿色是恒定的，如果蜗牛不错记载极点降雨信息，精准到天，那就意味着，蜗牛化石省略不错匡助东谈主类发现存风光记载以前极点降雨的频率与强度，进而匡助量度将来的极点天气。

蜗牛轻细而脆弱，但它保存的苦衷不啻于此。

实验室里的当代蜗牛壳体。

在地球生命的切片中寻宝

蜗牛告诉东谈主们，一朝期间满盈长，强和弱可能不再是一双反义词。

这种生物爬得慢，一世中大多在十几平方米内行径；它低等，适当局面的才调差；它莫得血液，莫得自我诊疗温度功能。在局面眼前，蜗牛不错说终点被迫。

"它不像东谈主，能适当环境 …… 这里不恰当咱们就换一个场地。"中科院地质地球所副筹商员董亚杰对记者说。

拉遥远间的圭臬看，蜗牛早于东谈主类几亿年存在。它的踱步很广，数目许多。在中国的黄土高原地区，西北部有沙漠，南部、东部有山，泥土能在一个很长的年代褂讪千里降，一层一层，堆积成地球历史的一个切片。黄土中的蜗牛许多，它们不会走远，能用体魄较准确记载当地的局面信息。

董吉宝先容，蜗牛不错通过两种姿色记载局面变化。第一是看蜗牛种属、数目，反推适当这个种类生涯的局面；第二是分析蜗牛的壳。

蜗牛壳主要要素是碳酸钙。它吃一些植物，植物中的碳干涉体内，记载在壳体上。植物的一些特质与降水密切相关，由此，蜗牛壳的要素便不错与降水建设关系。此外，蜗牛用腹足爬行，优柔的体魄平直战役大地，和环境中的水完好意思交换，水的化学信息也被记载在壳体上。

大致 20 年前，中科院地质地球所的团队商酌，要完成约 200 万年的无缺蜗牛化石序列网罗，变成筹商黄土高原地区第四纪（指一个距离东谈主类历史最近的地质时期——记者注）古局面的较无缺贵府。

这是一项需要遥远积攒的职责，数据的产生极慢。近几年，该所的筹商者们才从甘肃西峰（庆阳）150 米 -200 米深的沟谷中，带回临了一批样本。十几年前董亚杰刚到所里读筹商生，这项职责在期间上进行到一半，也到了最难的阶段。黄土一直在千里积，越陈腐的蜗牛化石埋藏越深，泥土越硬。

10 厘米厚的土代表一千年的千里积——筹商者要以 10 厘米为断绝，从数百米厚的黄土高原地层中掏出古泥土样本，从内部淘洗出蜗牛化石。筹商它们常用的期间圭臬包括：轨谈圭臬、千年圭臬、百年圭臬、年际、季节、月、周、天。

在科学界，蜗牛曾带来许多发现：黄土层发现遍及蜗牛，莫得贝壳、螺。这诠释了——在青藏高原还没凸起的久远年代，如今的黄土高原，黄土是风吹过来的，不是水冲击千里降来的。轨谈圭臬上的蜗牛筹商，不错看出太阳辐照、地球上冰量若何变化。1988 年，有国际学者诓骗蜗牛，发现一派沙漠在某一时期，一类灌木的踱步范围较当代向南移动了 20 千米 -30 千米，意味着局面更湿润。

董亚杰所在团队从事的主如若蜗牛的种属筹商。他们发现，某地的气温升高，无意会带来生物各样性的增长，无意保管不变——在悉数这个词生物链上，蜗牛的种类、数目不错响应生物群落的变化。

董亚杰回忆，读筹商生时，主如若在"干活"。注重境，黄土坡面莫得路，要挖蜗牛还得先要修出息。筛蜗牛亦然膂力活，把土放到水里筛洗，土和水混在全部，很重。董亚杰难忘，第一次干这个活，肩膀疼得晚上睡不着觉。一个两三百米的黄土层剖面，不错采好几千个泥土样品，每个样品大致 15 公斤土，筛出许多蜗牛壳体。带着化石回到北京后，筹商者又要在实验室里，在仪器下一个个记载、划分。"无意作念梦十足是蜗牛"，董亚杰说。

在中科院地球环境所，参与蜗牛筹商的宗秀兰夙昔会保存一些漂亮的化石。大部分蜗牛化石是灰白色的，距今较近的地层中，有的化石还留着棕色印迹，这是壳里的有机质，还未被完全判辨。

她说，古泥土的手感和普通黄土不同，细腻、黏性大。注重境，宗秀兰无意穿速干裤，土会渗过布料，黏到腿上。站在地层的剖眼前，她不错明晰看到冰期和间冰期的轮换——泥土花式深了，发红，证据这个时期暖和湿润，是间冰期，蜗牛种类多；发黄，证据这时局面偏向冷干，蜗牛种类少。宗秀兰的博士论文筹商涵盖 1 个冰期、2 个间冰期——事实上，东谈主类文雅的悉数历史，仅仅在最新的一个间冰期上。

董亚杰解释，酬谢地球当下暖和湿润的间冰期还能不时多久的问题，地质学家要从历史中找参考。地球局面和地球在太阳系中的轨谈运管事貌相关，他们会去寻找夙昔与当今相似的阶段，进而量度将来。

董亚杰说，注重境无意会强项到，"我当今走在几万年之前地球的泥土上，我在感受着这个时期，地球的轨谈是更斜的、更歪的、更圆的也曾更扁的 …… "他难忘，当地球从冰期向暖期滚动时，一个泥土样本里的蜗牛数目，能从几十个变成上百个，种类也大变，响应建立物群落的活跃。那刹那间他也会有种奇妙的嗅觉："他们的那种活跃的生活倏得被我挖出来了。"

显微镜下，约 3.5 万年前的蜗牛化石。

蜗牛用壳记下，它们资格的世界

化石的年代久远，但它最终要解答的问题是当代的。

董吉宝说，对当下的局面变化，咱们老是"身在庐山，不识图穷匕首见"。

他例如说，近几年，东谈主们感知到朔方强降水变多，"几天把一年的雨皆下了""百年一遇"的情形越来越多，然而，东谈主类系统性地、高质料地记载风光变化的历史不外一百多年。这使咱们无法判断，如今极点天气的增多意味着什么，将来会若何变化。因此要向更久远的历史寻找参考。

交融蜗牛化石的轨范，又要从当代来。这需要筹商者诓骗当代蜗牛，筹商各式属蜗牛的特质，以及与局面野心的关系，进行"当代校准"。

十几年中，中科院地质地球所积攒了宇宙 400 多个点位的当代蜗牛标本。筹商者根据大的局面梯度，从南到北，按序采样，建设序列。然后，他们将蜗牛信息温顺象记载建设对照关系，变成一个方程，推算古局面的参数，例如气温、降雨。这个方程极其复杂。

建设函数后要作念的是"重建"。把蜗牛化石数据代入其中，解方程。

在当代蜗牛和古蜗牛遍及数据积攒基础上，2022 年，董亚杰及共事的筹商效力发表在《当然》杂志子刊，尝试解答古局面筹商界的"全新世温度变化之谜"，诠释 4000 年以来当然局面变化趋势一直是降温的。此前这一问题在学术界遥远争论，尽管古局面模拟学家有不同的轨范与论断，但他们提供了地质学家的谜底。

在中科院地球环境所，针对蜗牛壳体季节圭臬筹商，副长处晏宏建议的理念是，用空间换期间。

东谈主类并未资格过夙昔的历史时期，不知谈在更炎夏或风凉的时候，蜗牛会若何样，那就要靠空间，从海南、东北、山东 …… 网罗当代蜗牛，建设这些蜗牛在特定风光条目下的坐标系，给百万年、千万年前的地质时期模仿。

该所的宗秀兰对阿谁跑遍宇宙的采样经过印象潜入。在四川的山区，她网罗蜗牛时碰到暴雨。雨后蜗牛会出来行径，是绝佳契机，各人思等雨小了赓续采。但村里、镇里接连发出撤除预警，他们纠结了很久，也曾走了。

这位女士难忘，车老是在路上，一天跑上几百公里，许多场地皆去过，"又好像没去过"，因为很少停留。蜗牛有的在草丛里，有的在树上，要去"门庭荒原"的场地找，隐匿东谈主类行径影响。

董亚杰在网罗当代蜗牛经过中，普通感到"走到没路的场地""可能一辈子再也不来"。他回忆，有一次去新疆采样，走着走着，一群东谈主差点出境了。

兰州大学的博士王蜜 2018 岁首始养蜗牛。她选拔古地层中会出现的蜗牛种类，到意境抓相应年少蜗牛，在甘肃、河南、西安等地的意境环境衍生。她先容，国内对蜗牛的生物学筹商是薄弱的。蜗牛有上万种，每种蜗牛的习性皆不同，需要详备不雅测。

这是为了破解一个问题——不同种类的蜗牛，每个季节，在不同的地点，滋长速度别离有多大。她刚初始用标志笔作念的滋长标志，容易被雨水冲刷掉，自后她用指甲油。这项职责出现效力后，不错判断，在给蜗牛化石作念季节筹商时，若何从壳体上分出季节的滋长线。筹商的最终标的可能是，"去望望那会儿（如 13 万年前）旱季有几许天，比咱们当今更旱吗？也曾比咱们当今更湿气？"

从筹商生入学初始，王蜜在多地作念意境饲养不雅测，前 3 年皆在资格失败。有的点位蜗牛"集体逃狱"，装上戒备网，又发现死掉了许多，装了录像头才发现，是蜗牛软体被萤火虫幼虫吃了。有的场地天气热，她在那儿养了两年的蜗牛皆莫得活过夏天。读到博士，她终于有了初步发现，记载下一些蜗牛的滋长速度特质。

当今她所在团队感爱慕的下一个问题是，用蜗牛壳体筹商"夙昔冰期 - 间冰期的夏天最高几度"。这能给农业模子一个"历史标尺"，告诉东谈主们在莫得东谈主为灌溉、化肥的情况下，食粮系统能承受的上限在何处。"再热几许度，就种不出玉米了。"

在国内，2000 年后一直有对蜗牛壳体进行同位素组要素析的筹商，但分辨率并不高。2020 年，晏宏筹商一种海洋生物发现，砗磲的壳能记载热带地区台风寒潮事件，分辨率以至能精准到小时。砗磲和蜗牛不异是软体动物，壳体要素一致。在一次聊天中，几位筹商者聊到，能弗成试试蜗牛。

董吉宝所在的团队曾在郑州" 7·20 "特大暴雨地区网罗过当代蜗牛，他们拿进实验室里。

论断令东谈主惊喜。强降水不时只须 3 天，但他们在蜗牛壳上发现了权贵的同位素变化，"变化了十几个单元"。

但董吉宝先容，筹商存在一个遗憾，暴雨事后，未能找到其时的雨水样本，也就无法测量水的氧同位素信息，无法建设准确的对应关系。他们只可找迤逦字据，比如 2013 年北京发生极点暴雨时，曾有筹商测量了降水的同位素，也有终点权贵的变化。

2023 年北京资格夏日暴雨后，董吉宝在门头沟区网罗了蜗牛，但也莫得采到水样，且水的保存亦然个问题。

当代蜗牛发扬出这种后劲，意味着蜗牛化石的壳体也不错，也便是说，将来不错通过蜗牛化石壳体分析，重建几万年前某一年的"天气"。

2015 年 10 月，甘肃平凉，中国科学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筹商所的团队完成蜗牛采样后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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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极少，不错昂首望望天

相对更容易取得数据的其他学科，在夙昔许多年中，蜗牛筹商进展较为冉冉。

数据网罗慢、分析实验慢、不雅测慢。一位筹商者作念蜗牛壳化学分析，要在 1 厘米直径的蜗牛壳上，打 170 多个采样点，用显微镜放大 10 倍。背样品的经过也冉冉，一个筹商者可能一天要背十几袋土且归，再花一天期间筛洗。

挖蜗牛曾闹出不少贫乏事，有村民等网罗者干完活围上来，示意挖了土要交钱。一位筹商者碰到过，他和 3 个同伴把兜里的现款皆掏了出来。

大致 10 年前，董吉宝博士毕业后，为了作念古局面的温度定量重建，初始筹商蜗牛。其间他花 3 年多期间在实验室里养蜗牛，为了搞明晰一件事：蜗牛能弗成记载环境温度。

此前，加州理工大学筹商团队发表过狡赖的论断，看到这个收尾，董吉宝一度思，我方的筹商可能没主义再赓续下去。

他在实验室里罢休温度，从蜗牛产卵、年少养到成年，至少养了几十只。"折腾了几年"，收尾是，至少诠释它跟环境温度相关。

一位 90 后筹商者王国桢以为东谈主们对蜗牛的筹商也曾太少。在农业上，蜗牛是害虫，"各人思的是若何除蜗牛"。筹商者用的蜗牛基础参考书，有的出书于 20 世纪 70 年代，莫得更新过。

在古局面筹商限制，泥土、树木年轮皆有很闇练的轨范，树木年轮的筹商以至能影响国度有计算，而蜗牛筹商较少，"能参考的东西就相比少"。

宗秀兰说，她对这一限制很有好奇心，独一的火暴感来自实践，一篇著作从初始作念到发出，最少得 3 年，一站博士后最多也就 3 年聘期，"不接着你博士的东西作念，很难在 3 年内出一篇完成探员的"。

王蜜很享受网罗当代蜗牛的经过，一般是在夜晚，打入部下手电筒去找蜗牛，还有一次村里大东谈主小孩全部找。她说，下雨天常有蜗牛行径，他们也雨后出来，"泥浆是底色，星空是高光"。

找蜗牛时，有东谈主碰到过花式翠绿的毒蛇，也误入过杂草环绕的坟包。有东谈主说地层里许多硬土块，无意需要用手持碎，有次且归后手在发抖。董亚杰说，黄土剖面上草深，无意不知谈底下是实是虚，有一次他踩空，从两三米高处掉下来。他有位学姐，走在高处时腿脚发软，从坡上滚下来，落到沟底，眩晕了，幸而莫得大伤。

董亚杰难忘，10 年前，意境职责条目较差，他们不住栈房，老是住在村民家。秋天凉爽时是采蜗牛的季节现金葡萄京娱乐城app平台，这时候，黄土高原上的苹果碰巧收货。他说，那时生活很适意，星星许多，职责之余，"村内部走一走，吃个苹果，然后望望天"。